朝香宫鸠彦王吼得嗓子都哑了,胸膛像风箱一样鼓胀,眼睛通红,恨不得把眼前这两个师团长生吞活剥。
他早在攻下光华门的时候,就发电报给大本营,说金陵已破,入城典礼即将举行,准备在洋人面前抖一抖帝国的威风。
结果呢?
两天了!城没拿下来!
他可是亲王!陆军中将!多少人盯着这个位子,眼红得发疯!
为了挤走松井石根那个老狐狸,他花了多大心思?送了多少钱?许了多少诺?就为了摘这颗甜桃子。
可现在呢?桃子没吃到,脸先被按在地上磨了两天!
两个师团,几万精兵,连着炮火、飞机、坦克轮番上阵,结果被一帮连番号都对不上来的溃兵死死摁住,死伤惨重。
光一个大队就没了,坦克中队报销,重炮炸烂了半门——这要是传出去,整个陆军省都要笑话他朝香宫是个纸糊的将军!
松井石根现在肯定在背后端着茶杯,一边冷笑一边说:“哎哟,亲王殿下,您这桃子摘得真香啊。”
他真想冲上去把谷寿夫和中岛今朝吾拖过来,一人踹上一脚。
可不行。人家也是少将,和自己一个层级。就算他是亲王,也不能当众动拳头——那成什么了?乡下土匪?
“谷寿夫!”他咬着牙,从牙缝里挤出声音,“明天天一亮,你能不能把对面那块硬骨头啃下来?”
谷寿夫低头,嘴唇发白,连呼吸都带着颤:“……抱歉,司令官阁下。是我的无能,没能完成任务。”
这话一出口,他脸上火辣辣的,像被人抽了二十个耳光。
为了破阵,他连海军的舰炮都调了,轰炸机炸了六轮,坦克冲了七次,结果呢?人没死光,阵地还在!
一个大队直接被打没了——第六师团开拔以来,从没吃过这种亏!
可他没说,那支中国军队太邪门了——全是自动枪,重机枪跟不要钱似的扫,炸药包一捆一捆甩,巷子里连个角落都藏得住人。
旁边中岛今朝吾一直没吭声。
他心里清楚:这不怪谷寿夫。
真不是他菜,是对手太疯。
第六师团是精锐,他中岛的十六师团也不是杂牌,可人家打的是巷战,靠的是火器压制和地形优势,根本不是硬拼能解决的。
“司令官阁下,”中岛终于开口,声音沉稳,“这不是谷寿君的错。”
谷寿夫猛地抬头——这混蛋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?
中岛没看他,眼睛盯着地图:“对面那支军队,不是教导总队,但比教导总队还凶。清一色德式连发枪,重炮打得精准,巷子里还设了伏击点。我们的弟兄不是死在战场上,是死在他们埋的雷、藏的枪、半夜捅进来的刺刀上。”
朝香宫一愣:“你有主意?”
“有。”中岛放下教鞭,指了指地图右下角,“下关——那是他们的退路。我们不用硬碰了。”
他一字一顿:“海军派巡洋舰堵江面,航空队全天候炸码头。十一天团和国崎支队,从西边压过去。我们四个师团,把他们四面合上。”
“他们再能打,能顶得住四面围杀?”
“到时候,整座城就是个铁锅,他们就是锅里的活鱼——翻不了身。”
他说完,屋子里安静得只剩呼吸声。
朝香宫的眼神,从愤怒变成亮光,最后竟浮起一丝笑。
“吆西!”他猛拍桌子,“妙!太妙了!合围!四面合围!就算他们有三头六臂,也得被碾成渣!”
“等包围了,”中岛顿了顿,“我们可以试着劝降。”
谷寿夫立刻炸了:“劝降?开什么玩笑!我们死了上千人!连尸体都拼不全!你让他们活着走进来?做梦!”
朝香宫没说话,但脸一沉,意思已经很清楚了——不准提。
中岛没再争。
他只是想起那个名字——周卫国。听说他带人连续反冲三次,死守十字路口,连弹药都打空了还拿刺刀往上撞。
是个汉子。
可惜,是敌人。
“那就这么办。”朝香宫挥了挥手,语气缓了下来,“立刻调兵,封锁下关,全面合围。明天日出前,所有部队必须到位。”
“哈依!”两人齐声应道,声音整齐得像排练过几百遍。
“司令,罗友胜他们回来了!”下关码头,一个通讯员连滚带爬地冲到萧山令跟前,声音都抖了。
“回来了?”萧山令一愣。罗友胜是他手里的尖刀,派他去龙蟠山堵鬼子,是逼到没辙了才下的命令。连亲信都打出去了,等于已经把命搁桌上了。
“嗯,回来了!”通讯员喘得像拉风箱。
萧山令二话不说,把百姓撤退的事丢给副官,几步跨到罗友胜面前,眼睛一瞪:“不是让你堵龙蟠山吗?你怎么带着人溜回来了?”
罗友胜一低头,赶紧答:“司令,龙蟠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!我们蹲了一整天,连个烟都没冒。后来听见城里炮响得跟过年似的,想着是不是有弟兄还扛着,就拐去瞅瞅,顺手捞了几个快没气的溃兵回来。”
萧山令心头一震。那炮声……他记得。是城里最后还在拼的人。
“谁在打?哪支队伍?我要给他们在国防部请功!”他声音发紧。
“是周卫国。”罗友胜说,“八十八师262旅的旅长,以前522团的老团长。”
萧山令眼皮一跳。周卫国?那个唐生智为稳军心临时提拔的愣头青?他以为早就炸成渣了。
“他还活着?还在打?”他喃喃道。
“不仅活着,还他妈在收拢溃兵!”罗友胜语速加快,“他把路上逃命的兵全捏一块儿,重新整队,现在在光华门死扛,一枪一弹都不让鬼子过线。”
萧山令站在原地,像被锤子砸了心口。
满城人逃命,他居然在回头打仗。
他忽然鼻子一酸。这种人,要是没打仗,真该约他喝顿酒,聊到天亮。
“真是条汉子……”他低声说。
罗友胜没吭声。他不爽周卫国硬抢兵,可也明白,那时候不抢,那点人早就散了,根本拦不住鬼子的铁蹄。
“他们……现在还在打吗?”萧山令问。
“刚走的时候,鬼子调了一个大队猛攻。城里的重炮,就是冲他们去的。现在……听不见动静了。”罗友胜嗓子哑了。
萧山令攥紧拳头。枪声没停,就是还在扛。
“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,金陵早不是现在这模样……”他叹得像从胸口掏出来的气。
话音未落,通讯员又冲过来,脸色青得像死人:“司令!鬼子来了!一大群!”

